文/婉兮 图/网络
1
重读《神雕侠侣》，遽然被一处细节感动。
是关于林朝英的，那个被小龙女唤作“祖师婆婆”的传奇女子。
其时，杨过和小龙女都已身中剧毒，自认为命不久矣，便在垂危之际结为夫妻。两人回到古墓，小龙女遽然想仔细做一回新娘子。
于是就找出了祖师婆婆留下的一口鎏金箱子。
那里头装着的，是林朝英为自己预备的整套陪嫁品。包含凤冠霞帔、各式珠钗、胭脂水粉，件件都做工精巧光华灿烂，显然是花了许多汗水预备的。
我可以幻想她其时的心境。
定然是欢喜中搀杂了羞涩、愉快中隐藏了等待，但这份隐秘的高兴无处可说，她只能把它寄予在缝嫁衣、备妆匣的繁忙与琐碎之间。
每挑一件，嫁期好像便近一天，夸姣层层叠叠地堆起来，欣欣然等待着生射中那个隆重而美丽的好日子。
那时候，林朝英仍是个绮年玉貌的姑娘，虽练得一身绝世武功，但对江湖纷争毫无爱好，只心心念念要做一个男人的妻子。
可这种女儿心思，又怎样好直接讲出口呢？
她只好含蓄暗示，跑到那男人藏身的古墓前叫骂，用激将法逼他出门，多少舒缓了他因抗金失利而繁殖的灰心丧气。
她把心意小心谨慎地藏进一言一行中，处处暗示却不愿先行吐露友情，只盼着他能理解那一番苦心，然后痛痛快快地娶自己进门。
惋惜的是，男方一向装傻充愣。
一朝一夕，林朝英便生了愤懑之心，认为对方是看不起自己。所以两人数次过招，羁绊个没完没了。
就这样，她进一步、他退一步，心情在说与不说之间众多，恩怨也在反反复复之间堆积、乃至迸发。
2
林朝英爱上的那个男人，名叫王喆。
但使他名动全国万古流芳的，是别的三个字：王重阳。
能文能武，心胸家国，能在金兵侵略之际高举义旗。后来还创建全真教，在华山论剑中拔得头筹，“英豪豪杰”四个字，王重阳名副其实。
在他逝世许多年后，江湖中人仍旧口口相传，把他当作传说来顶礼膜拜。
当然，这是后人眼里的故事。
删去七情六欲，抛开贪嗔痴恨，一切业绩都写得简练而严厉，故意地塑金身刻雕像，要把王重阳变成一尊金光闪闪的大佛。
而纠结和柔软的归于俗人的那一面，他只给了林朝英。
他说“匈奴未灭，何认为家”，不忍把回绝的话冷冰冰说出口，却又不能下定决心去谈儿女情长。
最终，林朝英不得不使出杀手锏。
她要和他较量一场：
“你若取胜，我当场自刎，今后天然不见你面。我若胜了，你要便是把这活死人墓让给我住，毕生听我叮咛，任何事不得相违；不然的话，就须得落发，任你做和尚也好，做道士也好。不管做和尚仍是道士，须在这山上树立寺观，陪我十年。”
乍看公平合理，但其实是把王重阳置于两难地步。
他当然不能赢，由于林朝英性质顽强言出必行；那就只能输，可“让出活死人墓且遵从派遣”清楚便是逼亲的潜台词，所以，顽强的王重阳挑选了最终一条路。
而最终一条路，直接催生出了后来的全真教。
林朝英的失望可想而知。
枉她机关算尽缜密布局，成果仍是不能得到他的人和他的心。
3
情场失意，林朝英躲进古墓，自己创了些功夫、搞了个门派。
江湖上纷争不断，人们都认为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已是尖端高手，却不知还有一位女子幽居墓中，唯有王重阳能与之一较高下。
仅仅，她一点点没有把本派发扬光大的意思，武功只传了伺候自己的丫鬟，方式套路都不按常理出牌。
比方拜师后，要朝着王重阳的画像吐唾沫；
比方她创了套《玉女心经》，专门用来抑制全真派武功；
比方得她衣钵真传之人，有必要立誓终身居于古墓之中，一辈子不能下终南山。
苛刻且奇葩，好像是恨意穿透了她的整个人生，鳞次栉比无孔不入，乃至渗进了普通日子的点点滴滴。
可不是吗？
她住的活死人墓是他建筑的，日日夜夜修炼着思索着的功夫，也是为他而生的，就连王重阳的道观，都被她逼着建在不远处……
这段“爱情”看似画上句点，林朝英却用“恨”为它续了命，使其成为往后余生的仅有精神支柱。
不恨是活不下去的。
由于，恨其实是被故意限制住了的爱。
不信你再接着往下瞧。
那所谓的毒誓，破起来其实很简单，“但若有一个男人毫不勉强的为她而死，这誓词就算破了。不过此事决不能事先让那男人得知。”
《玉女心经》用以抑制全真派，最终一章讲的却是双剑合璧，她仍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与心上人并肩作战，把一切厚意与怀念都寄予于此。
只听招式名，便可窥见那冒着粉色泡泡的小心思——
什么清饮小酌、彩笔画眉、松下对弈、池边调鹤……简直全都是对婚后日子的夸姣幻想。
林朝英的恨和李莫愁不同，它不是凌厉阴毒的，反而处处藏着地步藏着期望，好像仅仅一个小女子在斗气，故意做些出格事来，意图是激起爱人的重视和疼惜。
但很惋惜，直到生命的最终一刻，她也没等来王重阳的求婚。
4
那么，王重阳爱林朝英吗？
应该是爱的，究竟书里也写到过许多可以作证的细节。
当年他领兵抗金，尚能在硝烟炮火中抽暇给她写信，虽不谈风月情浓，但却把军情一一道来。
他称号她为“英妹”，战事吃紧却不忘关怀她的身体，并特别从极北的苦寒之地弄来一张寒玉床，为了让林朝英起沉疴，疗绝症。
动心也就不难理解了。
对方英豪狭义，却还有一番柔情出现给自己。那些流动在言外之意的温顺，便足以使年少时的林朝英沦亡。
后来林朝英郁闷而终，王重阳也曾悄然潜回古墓拜祭。那份悲痛哀痛，不是容易可以装出来的。
那么，我只能把他对“英妹”的爱情理解为一句歌词：友达以上，恋人未满。
爱是爱的，可认为之赴汤蹈火，但却不足以把他送进“老婆孩子热炕头”的尘俗人生里去。
所谓“七尺之躯，已许国再难许卿”，说到底，仍是林朝英的重量不太重——至少，没有他的抱负和工作重。
更何况，他们都是无比自豪的人啊。
心心念念都想着要胜过对方，“二人武功既高，自傲益甚，每逢情苗渐茁，议论武学时的争竞便随伴而生，一向互不相下，两人一向至死，争竞之心一向不用”。
王重阳一见《玉女心经》，便起了要强之心。他经过九阴真经研究出抑制之道，还不忘在石棺上面刻下十六个字：玉女心经，技压全真。重阳终身，不弱于人。
虽然此刻，林朝英早已香魂散去……
有些错失很让人感叹，但细细一想，好像又是生射中的必定。
好惋惜，那套嫁衣最终仍是没穿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