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鹤楼
崔颢
昔人已乘白云去,此地空馀黄鹤楼。
黄鹤一去不复返,白云千载空悠悠。
晴川历历汉阳树,春草萋萋鹦鹉洲。
日暮乡关何处是,烟波江上使人愁。
——
登金陵凤皇台
李白
凤皇台上凤皇游,凤去台空江自流。
吴宫花草埋幽径,晋代衣冠成古丘。
三山半落青天外,二水平分白鹭洲。
总为浮云能蔽日,长安不见使人愁。
——
山水人物册页六开之一
清 袁江
我国美术收藏
现在选了两首极闻名的七言律诗。作者崔颢和李白是同时人。崔颢登武昌黄鹤楼,题了一首诗,写景抒发,其时被认为是创作。
传闻李白也上黄鹤楼旅行,看见崔颢的诗,就不敢题诗,只写了两句:“眼前有景道不得,崔颢题诗在上头。”后来李白到南京,游凤凰台,才做了一首诗,显然是有意和崔颢比赛。
从此之后,历代赏识唐诗的人,都喜爱把这两首诗来评比。谈论纷纷,各有观念。现在咱们也来赏识这两首诗,把前人各种谈论介绍一下,然后谈谈我的定见。
崔颢,不知其字。汴州(今开封)人。开元十三年(公元七二五年)登进士第,累官司勋员外郎,天宝十三载(公元七五四年)卒。《河岳英灵集》说:“颢少年为诗,属意浮艳,多陷轻浮。晚节忽变常体,风骨傲然,鲍照、江淹,须有惭色。”
崔颢的诗,现在只存数十首,并没有浮艳轻浮之作,或许已删除了少年之作。《唐诗纪事》说他“有文无行”,好像他的道德很坏,但究竟怎么“无行”却不见于唐宋人记载。
元代辛文房的《唐文人传》中才有详细的记载,说他“行履稍劣,好蒲博,嗜酒,娶妻择美者,稍不惬即弃之,凡易三四。”原本仅仅爱赌钱、喝酒、好色罢了。说他“行履稍劣”也还公正,说他“有文无行”恐怕太重了。
黄鹤楼在武昌长江边,是前史上的名胜奇迹。解放后建长江大桥,这座楼已撤除,准备换一个当地重建。因而撤除下来的建筑材料都编号保存,传闻近来已在重建。
崔颢这首诗有不同的文本。榜首句“昔人已乘白云去”,近代的版别都是“昔人已乘黄鹤去”。唐代三个选本《国秀集》、《河岳英灵集》、《又玄集》,宋代的《唐诗纪事》、《三体唐诗》,元代的选集《唐音》,都是“白云”,而元代另一个选集《唐诗宣扬》却开端改为“黄鹤”了。
从此今后。从明代的《唐诗品汇》、《唐诗解》直到清代的《唐诗别裁》、《唐诗三百首》等,都是“黄鹤”了。由此看来,好像在金元之间,有人把“白云”改作“黄鹋”,使它和下句的联络扣紧些。可是晚唐的选本《又玄集》在诗题下加了一个注:“黄鹤乃人名也。”这个注十分古怪,好象已知道有人改作“黄鹤”,因而注明黄鹤是人名,以证其误。
这样看来,又好像唐代末年已经有改作“黄鹤”的写本了。咱们现在所见到的《又玄集》,是从日本传回来。一九五九年由古典文学出版社据日本刻本影印,未必是原本款式。这个注或许是后人所加,而不是此书编者韦庄的原注。
《唐诗解》的著者唐汝询在此句下注道:“黄鹤,诸本多作白云,非。”他所谓诸本,是他所见同时代盛行的版别。他没有覆按一下唐宋旧本,不知道其时的诸本,都作“白云”。他果断地必定了黄鹤,使今后清代诸家都跟着他错了。
此外,“春草萋萋”,唐宋许多选本均同,只要《国秀集》作“春草青青”。从《唐诗宣扬》开端,一切的版别都改作“芳草萋萋”了。可见这个字也是金元时代人所改。现在咱们依据唐宋旧本抄写。
黄鹤楼的来源,有各种不同的记载。《齐谐志》说:黄鹤楼在黄鹤山上。仙人王子安乘黄鹤过此山,因而山名黄鹤。后人在山上造一座楼,即名为黄鹤楼。《述异记》说:荀环喜好道家修仙之术。曾在黄鹤楼上望见空中有仙人乘鹤而下。仙人和他一同喝酒,饮毕即骑鹤腾空而去。
唐代的《鄂州图经》说:费文祎登仙之后,曾驾黄鹤回来,在此山上歇息【1】。总归,都是道家的仙话。有仙人骑黄鹤,在此山上呈现,然后把山名叫做黄鹤山。有了黄鹤山,然后有黄鹤楼。或者是先有山名,然后有传说。为了附会传说,才造起一座黄鹤楼。我国的名胜奇迹,大多如此。但黄鹤是人名,却毫无依据,这个注是胡说。
自从唐汝询否定了“白云”之后,还有人在谈论“白云”与“黄鹤”的对错。所以金圣叹出来助阵,在《选批唐文人诗》中,竭力为“黄鹤”辩解。他说:
此即千载喧传所云《黄鹤楼》诗也。有本乃作“昔人已乘白云去”,大谬。不知此诗正以浩浩大笔连写三“黄鹤”字为奇耳。且使昔人若乘白云,刚此楼何以乃名黄鹤?此亦理之最浅显者。至于四之忽陪白云,正妙于有意无意,有谓无谓。若起手未写黄鹤,先已写一白云,则是黄鹤、白云,两两坚持。黄鹤固是楼名,白云出于何典耶?且白云既是昔人乘去,而至今尚见悠悠,世则岂有千载白云耶?缺乏是当一噱已。
金圣叹这一段辩解,真可当读者一噱。他煞费苦心地争辩此句应为“黄鹤”而不是“白云”,可是关于一个关键问题,他只好貌同实异地躲闪曩昔。咱们认为崔颢此诗原作,必是“白云”。
一则有唐宋诸选本为证,二则此诗榜首、二联都以“白云”、“黄鹤”对举。没有榜首句的“白云”,第四句的“白云”从何而来?金圣叹也看出这一漏洞,觉得无以自解,就说:好就好在“有意无意,有谓无谓”。这是虚张声势的话。
这四句诗都能够实实在在地按字面解说,没有笼统的隐喻,底子不是“有意无意,有谓无谓”的句法。所以咱们说他讲到这儿,便躲躲闪闪地把话支吾开去了。“昔人已乘白云去”,是说古人已乘云仙去,接着说今日此地只剩下黄鹤楼这个奇迹。
第三、四句又反过来说:黄鹤既己一去不返,楼上也不再见到黄鹤,所能见到的仅仅悠悠白云,尽管事隔千年,白云却固不自封。四句之中,用了两个“去”字,两个“空”字,彻底是“有意”的、“有谓”的。
总的意思,仅仅说:仙人与黄鹤,早已去了;山上的楼台和天上的白云却仍然存在。“空”字有徒然的意思,在这千年之中,没有人再乘白云去登仙,所以说这些白云是徒然地悠悠飘浮着。
金圣叹又认为“白云”与“黄鹤”不能坚持,由于黄鹤是楼名,而白云没有出典。这个观念也十分古怪。
榜首,律诗的对偶,只要求字面成对,并不要求典故有必要与典故成对。按照圣叹的观念,则李商隐诗“此日六军同驻马,其时七夕笑牵牛。”(《马嵬二首》之二)牵牛是星名,驻马又是什么?岂非也不能对吗?
第二,假如必定要以典故对典故,那么,此句中的“白云”,正是用了西王母赠穆皇帝诗中的“白云”【2】的典故,圣叹不会不知道。
第三,在这首诗中,“白云”和“黄鹤”不是坚持,而是双举。唐人七言律诗中,常见运用这一方法。这四句诗,假如按照作者的思维逻辑来摆放,应该写成:
昔人已乘白云去,——白云千载空悠悠。
黄鹤一去不复返,——此地空馀黄鹤楼。
原诗榜首句的“白云”和第三句的“黄鹤”是虚用,实质上替代了一个“仙”字。第二句的“黄鹤”和第四句的“白云”是有用,表明眼前的景象。通过这样一剖析,谁都能够供认原作应该是“乘白云去”,而金圣叹却说:“白云既是昔人乘去,而至今尚见悠悠,世岂有千载白云耶?”这话已近于无赖。按照他的观念,昔人既己乘白云而去,今日的黄鹤楼头就不应再有白云了。文学语言有虚用有用之别,圣叹好像没有了解。
元稹有一首《过襄阳楼》诗,以“楼”与“水”双举,今附见于此,作为参阅:
襄阳楼下树阴成,荷叶如钱水面平。
拂水柳花千万点,隔楼莺舌两三声。
有时水畔看云立,每日楼前信马行。
迟早暂教王粲上,庾公应待月华明。
此诗连续三联都用“楼”与“水”,而互相都没有照应效果,方法还不如崔颢紧密。而金圣叹却大为称誉,评云:“一时奇兴既发,妙笔又能相赴。”由此可见圣叹评诗,全赖一时发其“奇兴”,提到那里是那里,心中本无准则。他的《选批唐文人诗》,尽管有不少极好的解说,但前后自相矛盾处也许多。
这四句诗虽是七律的一半,可是用双举方法趁热打铁,并无起承的联络。何况第三,四句又不刁难偶,论其格局,仍是律诗腔调的古诗。
下面第五、六句才转成律诗,用一联来描绘黄鹤楼上所见风光:远望晴朗的大江彼岸,汉阳的树木历历可见。江中则鹦鹉洲上春草萋萋,更是看得清楚。可是,一瞬间已到黄昏,再想瞭望得远些,看看家园在何处,这时江上已笼罩着烟雾,看不清了,叫人好不愁恼。这样就完毕了全诗。
方回(字虚谷)说:“此诗前四句不拘对偶,气势雄大。”(《瀛奎律髓》)李东阳(字宾之)说:“然律犹可间出古意,古不行涉律,此篇律间涉古,要自不厌。”(《怀麓堂诗话》)吴昌祺说:“不古不律,亦古亦律,千秋绝唱,何独李唐。”(《删订唐诗解》)以上三家,都留意于诗体。前四句不对,平仄也不很粘缀,是古诗方式。后四句遽然变成律诗。
这种诗体,在盛唐时期,仍是常见的,正是律诗没有定型的时期的著作,并不是作者的特色。“气势雄大”,成为“千秋绝唱”,其实与诗体无关。这首诗之所以好,仅仅流利天然,主题思维体现得理解,没有矫作的痕迹。在唐诗中,它不是深入的著作,但简略为群众所赏识,因而成为名作。
李白的诗,绝大多数也是这样的风格,所以他登上黄鹤楼,看到壁上诗牌上崔颢这首诗,感到自己不易超越,就不敢动笔。可是他还写了一首《鹦鹉洲》,其实能够说是《黄鹤楼》的改名,却写得欠好,后世也没有人留意。大约他自己也有些泄气,心中不平,跑到南京,游凤凰台,再故意做了一首,才够得上和崔颢比赛的资历。
凤凰台在南京西南凤凰山上。传闻刘宋元嘉年间曾有凤凰栖止在山上,后来就以凤凰为山名。李白在唐明皇宫中服侍了一阵皇帝和贵妃,被高力士、杨国忠等人说了许多背话,皇帝对他开端有点冷淡。
他就自己告退,到齐、鲁、吴、越去旅行。在一个月夜,和友人崔宗之同上凤凰台。开端的感触和崔颢相同:从前有过凤凰的台,现在已不见风凰,只剩一座空台,台下的江流还在滔滔东流。
第二联的感触是崔颢所没有的,他想起:金陵是东吴,东晋两朝的国都,现在吴大帝宫中的花草早已埋在荒山上小路旁边,晋朝的那些衣冠人物也都成为累累古墓了。“花草”是妃嫔、佳人的代词,“衣冠”是贵族人物的代词。
这一联使这首诗有了怀古的意味,假如顺着这一思路写下去,必然成为一首怀古诗了。幸而作者当即掉转头来,看着眼前景色:城北长江边的三山,被云雾讳饰了一半;从句容来的一道水,被白鹭洲平分为二,一支流绕郊外,一支流入城内,就成为秦淮河。
不说山被云遮了半截,而说是半个山落在天外。一则是为了要和下句“白鹭”刁难,二则是匿伏一个“云”字,留下下文点明。“二水平分白鹭洲”,其实是白鹭洲把一水平分为二,通过艺术处理,锻炼成这样一联。
这一联相当于崔颢的“晴川,春草”一联。最终一联完毕,就和崔颢不同了。李白说:总是由于浮云讳饰了太阳,所以无法望到长安,真叫人好不愁恼。
崔颢因“日暮”而望不到“乡关”,他的愁是旅客游子的多愁。李白因“浮云蔽日”而望不到长安,他的愁归于那一类型?这儿就需要先理解“浮云”、“太阳”和"长安”的联络,以及它们在文学上的比方含义。古诗有"浮云蔽白日,游子不顾返”二句,这是“浮云蔽日”被诗人用作比方的开端。
《陆贾新语》有一句“邪臣之蔽贤,犹浮云之蔽日月”。这是把浮云比为奸邪之臣,把日月比为贤达之臣。此外,太阳又是帝王的标志。《诗经》里就有“时日曷丧,予及汝偕亡”,便是公民把太阳来代表君王的。因而,“浮云蔽日”有时也用以比方奸臣遮盖皇帝。
《世说新语》里记了一个故事:晋明帝司马绍小时,他父亲元帝司马睿问他“仍是长安近呢,仍是太阳近?”这位皇太子回说:“太阳近。”皇帝问是什么理由。他说:“现在我抬眼只见太阳,不见长安。”
原本他的所谓太阳,指的是皇帝,他的父亲。从这个故事开端,“日”与“长安”又发生了联络。李白这两句诗,是以这些传统比方为根底的。“浮云蔽日”是指高力士、杨国忠等人遮盖明皇。“长安不见”是用以表明晰自己不能留在皇城。
这样讲理解了,咱们就可知李白的愁是放臣逐客的愁,是屈原式的政治性的愁。
这两首诗,在文学批评家中心引起了好坏论。严羽认为:“唐人七言律诗,当以崔颢《黄鹤搂》为榜首。”(《沧浪诗话》)刘克庄说:“今观二诗,真敌手棋也。"(《后村诗话》)方回说:“太白此诗,与崔颢《黄鹤楼》类似,格律气势,未易甲乙。”(《瀛奎律髓》)这是宋元人的定见。
顾璘评《黄鹤楼》诗曰:“一气浑成,太白所以见屈。”(《唐音》)王世懋认为李白不及崔颢。他的理由是:二诗尽管同用“使人愁”,但崔颢用得恰当,李白用得不恰当。由于崔颢原本不愁,看到江上烟渡,才感到乡愁。
这个“使”字是起效果的。李白是失宠之臣,肚子里早已装满烦恼,并非因登凤凰台才开端感到愁,他这个“使”字是用得不符合思维心情的实际的。(见《蓺圃撷馀》)徐献忠评曰:“崔颢风格奇俊,大有佳篇。太白虽极推《黄鹤楼》,未足列于上驷。”(《唐音癸签》引)这都是明代人的定见。
吴昌祺批李白诗道:“起句失利,岂能比肩《黄鹤》。后村认为崔颢敌手,愚哉。一结自佳,后人毁誉,皆多事也。”(《删订唐诗解》)这意思是说李诗起句不及崔诗,故没有与崔诗“比肩”的资历。但又暗暗地针对王世懋说,结句是好。
金圣叹对李白此诗,大举冷嘲。他说:“然则先生当日,定宜割爱,竟让崔家独步。何须如后世细琐文人,必欲沾沾不舍,而甘于出此哉。”这是爽性说李白其时应该藏拙,不用作此诗出丑。沈德潜评崔诗云:“意得象先,神行语外。纵笔写去,遂擅千古之奇。”(《唐诗别裁》)这一评语是恭维得很高的。
他又评李白诗云:“从心所造,偶尔类似。必谓摹仿司勋,恐属未然。”这是为李白辩解,说他不是摹仿崔颢,而是偶尔类似。以上是清代人的定见。此外必定还有许多谈论,不想再费时间去收集了。
大约《黄鹤楼》胜于《凤凰台》,这是众口一辞的定评。《凤凰台》能否比美《黄鹤楼》,这是谈论有收支的。到金圣叹,就把《凤凰台》一笔批倒了。现在咱们把这两首诗放在一同作出评比。我认为,崔诗最初四句,实在是重复的。这四句的意境,李白只用两句就说尽了。这是李胜崔的当地。可是金圣叹《选批唐文人诗》却说:
人传此诗是拟《黄鹤楼》诗。设使公然,便是出手早低一格。盖崔榜首句是去,第二句是空,……今先生岂欲避其踪迹,乃将“去”、“空”缩入一句。既是两句缩入一句,必然句上别添闲句,因而起云:“凤凰台上凤凰游”,此于诗家赋、比、兴三者,竟属何体哉?
吴昌祺也跟着说:“起句失利,岂能比肩《黄鹤》?”可见他们都认为李白此诗起句疲弱,不及崔作之有气势。其实他们是以两句比两句,当然得出这样的定论。不知崔作第三、四句的内容,李诗已归纳在榜首、二句中,而李诗的第三、四句,已转深一层,从前史的遗迹上去鼓起慨叹了。
方虚谷说:“此诗以《凤凰台》为名,而咏凤凰台不过起语两句,已尽之矣。”方氏此说有可取处,不过他没有说得透彻。他必定李诗只用两句便说尽了崔诗四句的内容,故榜首句并不是金圣叹所说的闲句。
诗家用赋比兴各种体现方法,不能从每一句中去找。李诗前四句是赋体,原本很清楚。“凤凰台上凤凰游”尽管是一句,还只要半个概念,圣叹要问它归于何体,几乎可笑。请问《诗经》榜首篇榜首句“关关雎鸠”归于何体,恐怕圣叹也答不上来。
方虚谷的评语是指出李白用两句归纳了凤凰台的前史和现状,而崔颢却用了四句。可是他把话说错了,使人得到一个形象,好像下面六句就与风凰台无关了。一个“不过”,一个‘已尽”,都是语病。这个语病,又反映出别的一个问题,这儿趁便讲一讲。
诗人作诗,一般都是先有主题思维。主题思维往往是偶尔取得的,能够说是一刹那间出现的“创意”。这个主题思维通过细心安排,用恰当的形象和辞藻写成为诗,然后给它安上一个标题。
标题能够阐明著作的主题,例如《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》;也能够不泄漏主题,例如《登金陵凤凰台》;更简略些,例如《黄鹤楼》。不泄漏主题的诗题,对诗的内容没有束缚。在“黄鹤楼”这样的诗题下,能够用赋的方法描绘黄鹤楼,也能够用比兴的方法借黄鹤楼来感今、怀古、抒发或叙事。
方虚谷说李白用起语两句咏尽了凤凰台,这是他把这首诗当作咏物诗似的,两句既已咏尽,以下六句岂非多馀。崔颢的四句,李白的两句,都仅仅全诗的起句,还没有接触到主题。句“尽”或“不尽”,都没有联络,乃至“咏”或“不咏”,也没有联络。
作者,尤其是读者,都不应拘泥于诗题。苏东坡说过:“作诗必此诗,定知非诗人。”(《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》)便是对这样的一种状况而言。例如做一首咏梅花的诗,假如每句都写梅花,绝不提到别处去,这就可知作者不是一位诗人。所以我说,李白以两句归纳了凤凰台,在艺术方法上是比崔颢简练,但不能说是咏尽了凤凰台。
崔颢诗一同便是四句,占了律诗的一半,馀意便难免短促,只好以“睛川春草”两句过渡到下文的慨叹。李诗则平列两联,上联言吴晋故国的人物已成往事,下联则言当时景色仍然是三山二水,从这一对照中,流露了抚今悼古之情,并且也刚好阐发了起句的意境。
最终二句,二诗同以慨叹完毕,且同用“使人愁”。二人之烦恼不同,咱们已剖析过。崔颢是为一身一己的归宿而愁,李白是为奸臣当道,贤者不得见用而愁。可见崔颢登楼望远之际,心情远不如李白之活跃。
再说,这两句与上文的联络,也是崔不如李。试问“晴川历历,春草萋萋”与“乡关何处是”有何告知?这儿的思维进程,好象缺了一节。李白诗的“三山二水"两句,既承上,又启下,效果多么奇妙!
假如讲作眼前景色仍然,这是承上的讲法;假如讲作山被霎遮,水为洲分,那便是启下的讲法。从云遮山而想到云遮日,更引起长安不见之愁,思维进程,岂非表达得很合逻辑?而上下联的联络,也显得很亲近了。
萧士贇注曰:“此诗因怀古而动怀君之思乎?抑亦自伤谗废,望帝乡而不见,乃触景而生愁乎?太白之意,亦可哀也。”这解说也彻底中肯。因怀古而动怀君之思,“三山二水”两句实在是很重要的转机关健。
由此,咱们咱们能够做出定论:李白此诗,从思维内容、规矩、句法来看,是胜过崔颢的。但是李白有摹仿崔诗的痕迹,也无可讳言。这决不是象沈德潜所说的“偶尔类似”,咱们只能评之为“后来居上”。方虚谷认为这两首诗“未易甲乙”,刘后村以李诗为崔诗的“敌手”,都不失为持平之论。金圣叹、吴昌祺不从全诗看,只拈取起句以定高低,然后过火贬低了李白,这就不免有些成见。
【1】此条见《唐诗宣扬》郝天挺注中所引
【2】西王母赠别穆皇帝诗云:“白云在天,丘陵自出。道里悠远,山川间之。将子无死,尚复能来。”(见《穆无子传》)亦以白云起兴,期望穆皇帝能再来。
一九七八年六月八日